时光如白驹过隙,转眼林路已在苏家生活了七年。
现在是祁周朝353年。
今日阳光明媚,天阔云白,群山耸立于大地,郁郁葱葱。
临风城郊外,一条溪水从山中流出来,两个少年赤着身子,在溪水中嬉戏打闹,好不开心的样子。
岸上有一片树林,树林外围也有一个少年。
这少年皮肤有些黝黑,脸上的汗水如雨一般。
可尽管如此,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坚定不移,双腿扎起来的马步依旧沉稳,仿佛双腿已被钉在地上一样。
林路今年十四岁了,他的身体比七年前不知强壮了多少,皮肤也比七年前黝黑了不少。
这都是他跟随师傅勤奋苦练的结果。
这七年来,所有的训练他都从未偷过懒。
因为他时刻告诉自己,如果自己不努力,那就一定会被逐出苏家,再次变回那个满大街捡垃圾的小乞丐。
所以他怎敢有丝毫松懈。
就在这时,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突然飞来,砸中了林路的后背。
林路痛得目光一颤。
若是别人,此刻一定会立马跳起来,大发雷霆,骂遍扔石头那人的十八辈祖宗。
但林路并没有,他甚至动都没动,依旧保持着扎马步的姿态,仿佛并没有石头砸中他。
他身体虽没有动,但他的目光已微微一凝。
他知道这石头来自哪里,但他只能选择无视,因为只有无视,才能少一些麻烦。
这时溪水里传来苏凌的声音:“林哑巴,一会师傅来了可别跟他说我们没训练啊。”
随后是苏罕有些粗狂的声音:“你要是敢说,今晚就别想睡个好觉。”
苏凌带着讥讽的语气道:“二哥你放心,那哑巴绝对不敢说,他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,不敢跟我们作对。走,二哥,我们去那边玩儿。”
林路很少说话,所以苏罕和苏凌便给他取了个外号,叫林哑巴。
他们叫林路哑巴,却又担心他乱说话。
这七年,林路在苏家的生活可谓冰火两重天。
与苏罕和苏凌待在一起时,便是“冰”。
这七年来,林路可谓受尽他二人的欺负,为了不给叔叔和苏姐姐增添麻烦,也就没有计较,忍忍就过去了,而这一忍,便已忍了七年。
而与叔叔和苏姐姐待在一起时,就是“火”。
叔叔和苏姐姐待林路已如亲儿子和亲弟弟一般,让林路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,让林路几乎就要以为,这里真的就是他的家。
但叔叔和苏姐姐待林路越好,就越招苏罕和苏凌的不满。
林路每次被苏罕苏凌欺负时,心里会敲起一个钟,那个钟在提醒林路,苏家其实并不是他的家。
阳光很辣,也很刺眼。
但林路的眼睛却很冷,而且一眨也不眨。
他是背对着溪水了,但他能靠耳朵,听溪水的声音来判断苏罕和苏凌是否游远了。
林路听出来他们二人已经游远了,这才缓缓站起身来。
汗水划过他冰冷眼角,从他黝黑下巴滴落在地上。
突然,他用力朝身前的树木挥拳。
“砰”的一声后,腰粗的树干竟被打出一个洞,整个拳头都镶嵌在了树干里,洞的四周也同时蔓延出一条条一指宽的裂痕。
这一幕没有被人看到,如果被人看到,林路的名字一定会在一天之内响彻整个临风城,人们一定会说,苏家出了个大力神。
但这一幕是林路故意不让人看到的,他不想让人们看到真实的他,他不想让别人把他当做异类。
——尽管他确实是个异类。
林路将手从树干里抽出来,他准备休息一会。
而就在他准备到溪水边冲冲水时,一个苏家丫鬟突然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溪边,而且她的表情十分焦急。
那丫鬟朝远处大喊道:“二少爷,三少爷,不好了,老爷他……他出事了!”
劫难总是出现在平静的时光里。
苏家大院。
苏老爷的房门外已被苏家上上下下五十几个仆人围得水泄不通。
屋内,一盏明灯在桌上摇晃。
苏老爷躺在床榻上,双眼微合,脸色发青,但嘴唇却鲜红。那是他咳出来的血没有擦干净。
床榻边还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白须老者。
此人是蔺大夫,是临风城内医术最高明的大夫。他虽不能让人起死回生,但妙手回春四个字还是承受得起的。
可此刻蔺大夫的脸色却极为难看,眉头皱得仿佛起伏跌宕的山棱,由此可见苏老爷的病有多严重。
蔺大夫身后站着的,是苏绾青。
她今年已二十一岁,出落得亭亭玉立,是临风城内有名的大家闺秀。
她的脸长得比小时候还早漂亮很多,笑起来和小时候一样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。
她此刻却笑不出来了,她美丽的眼眸中只有哀痛,她的脸色也因焦急过度而变得有些苍白。
但她还在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。
因为她知道爹爹不喜欢她哭,她更知道自己此刻必须保持清醒和理智。
因为她是苏家长女,苏家若有变故,她必须扛起整个苏家。
这时,苏罕,苏凌和林路三人突然从房外冲了进来。
他们三人看见屋里这一幕时,心里顿时宛若雷震。
林路在苏家已经七年了,苏老爷待他如亲子,此刻看见苏老爷这模样,他心里也绞痛不已,眼角似乎将要流下泪来。
“爹爹?爹爹?”
苏罕和苏凌仿佛已失去理智一般跑到床榻边大声呼喊起来,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。
苏凌扭过头望着苏绾青,哭着道:“大姐,爹爹怎么突然就这样了,上午我们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?”
苏绾青咬着牙道:“蔺大夫说爹爹暗疾爆发,恐……恐难以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,她怕再说下去,她的眼泪一定会流得比他们还厉害。
苏罕和苏凌一怔,他们知道爹爹患有暗疾,却从未想过会在今日爆发。
苏罕很快回过神来,捉住蔺大夫的手臂,大声道:“蔺大夫,你救救我爹爹,你是临风城内最好的蔺大夫,你一定可以救我爹爹的。”
蔺大夫叹气摇头,一脸为难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别人看见蔺大夫的模样,自然都以为蔺大夫已束手无策,苏老爷已无力回天。
可苏罕却以为这蔺大夫是嫌诊金不够,于是他立即道:“你说要多少?一千银?两千银?只要你能救我爹爹,五千银我们都愿意给。”
蔺大夫脸上顿时露出怒意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苏罕望着他,见他半天也给不出答复,脸上也露出怒意,道:“我爹爹平日里做尽善事,对临风城的贡献更是无人能比,你难道敢说从没受过我爹爹的好处吗?
蔺大夫不敢说,整个临风城内都没人敢说自己没有受过苏老爷的好处。
苏罕仿佛已完全失去了理智,继续道:“如今我爹爹有难,让你救救他你竟推三阻四,你这么大的年纪,良心何在?”
话音刚落,苏绾青的手掌已打在了苏罕的脸上。
苏罕目光惊愕,显然不清楚大姐为何会突然扇自己一巴掌。
苏绾青眼中悲怒交加,道:“罕儿,你胡说八道些什么?从现在起,不准你再说一句话。”
苏罕还是很听苏绾青的话,他不再说话了,然后缓缓地站在了一旁。
只是从他的目光来看,他仿佛还是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挨这一巴掌。
苏绾青看着蔺大夫,歉道:“蔺大夫,二弟生性顽劣,你莫怪罪。”
蔺大夫摇了摇头,沉声道:“无妨。”
苏绾青看向床上的爹爹,眸中痛意顿时又增加一分,又看着蔺大夫道:“蔺大夫,我爹爹,当真……没有办法了吗?”
蔺大夫的脸色再次变得为难,他将目光望向窗外,过了很久才将目光收回来,然后缓缓道:“其实,有一种药草可以延续苏老板的命。”
苏绾青大喜,道:“什么药草?”
蔺大夫道:“那药草名为乌阑花,是一种巨毒之药,药铺中购买不到,只能到山中采摘。”
“什么?毒药!你……你难道要毒死我爹爹?”这句话是苏罕说的。
他这话一出,苏绾青顿时瞪着他,那眼中已是崩溃的边缘,同时心里不禁悲叹,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愚笨的弟弟?
这时苏凌扯着苏罕的胳膊,小声道:“二哥,求你别说话了,不要再给大姐添麻烦了。”
苏罕甩开苏凌的手,还想要说些什么,这时蔺大夫开口阻止了他说话?
蔺大夫道:“我们平时吃的很多的东西都带有一点毒素,而人的身体可以自动将那些毒素排除。苏老爷身存暗疾,导致十多年的毒素无法排除,堆积在体内,终有爆发的一日,所以以毒攻毒是目前唯一的办法。”
其实导致苏老爷突然病重的并不是暗疾,而是累计在体内的毒素。
听了蔺大夫这话,苏罕目光一怔,仿佛这才明白过来,顿时脸上浮出一抹红晕,显是有些羞愧。
蔺大夫叹口气,继续道:“可这个办法也不一定行得通,就算行得通,我也不知道能延续苏老爷多久的寿命。”
也就是说,这种办法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,有一定的失败率。
而且就算成功了,也只能暂时延长寿命,无法彻底根治,并非长久之计。
也许只能延长一个月,或者两个月,那时间一过,苏老爷依旧会死。
可谁人不死!
更何况苏老爷深受病痛折磨,对他而言,死亡岂非也是解脱?
对于很多人来说,死亡本就是一种解脱。
可身体健康的人是永远无法理解这一点的。
所以苏绾青听了蔺大夫的话,两只眼睛顿时发出了光,仿佛恨不得立马将那乌阑花采摘回来。
可她并不知道乌阑花生长在什么地方。
苏绾青问道:“蔺大夫,哪里可以采到乌阑花?”
听到这个问题,蔺大夫的脸顿时变得更加为难,他叹了很长一口气,才缓缓道出两个字:“鹤山。”
鹤山,简简单单的两个字,却让屋子里的所有人变了脸色。
临风城背靠群山,山中野兽奇多,因此临风城内有不少以狩猎为生的猎户。
那些猎户常年穿行在临风城外的群山之中,可他们却从不踏足鹤山一步。
他们形容鹤山就只有一句话,甚至只有四个字——有进无出。
没有人知道鹤山内的野兽有多凶猛,因为没人进去过。
而进去过的人已不再是人,是尸骨。
既没有人进去过,那些蔺大夫又是如何确定鹤山中有乌阑花的?
蔺大夫叹了口气,双眼里满是往事悲痛之色,道:“四十年前,我的师傅曾入过鹤山,他也是这临风城内近百年来,唯一一个活着出来的。”
世事无常,有很多看上去是绝对的事,但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候。
蔺大夫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拿出了一本看上去十分陈旧的书,翻动了片刻便停了下来。
蔺大夫指着书中的图画,继续道:“这就是乌阑花,当时我师傅出来时,背篓里便装着乌阑花。”
听完,屋子内的人心里才恍然过来。
“不过乌阑花毒性太大,我师傅在采摘时不小心染上了毒,在回来的当晚便去世了。”蔺大夫道:“这乌阑花毒性之强,采摘之不易,所以我并不建议使用这个办法,不过终究还是看你们。苏老爷最多还能撑两日,你们必须尽快决定。”
这确实是个成功率极低的办法。
光是采摘乌阑花都必须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。而且就算采摘回来了,也不一定能治疗成功。
蔺大夫说完话后,屋里突然变得安静下来,没有一个人说话。
可这个时候本该有个人站出来,大声说道:“我去采药。”
但此刻并没有这样一个人。